放谈《红楼梦》诸公案 / 王蒙

  • 王国维认为,《红楼梦》给人最大的教育就是思想的解脱。但我个人认为,看完《红楼梦》之后,既得到了解脱,同时也变得更加执着。《红楼梦》说,“好”便是 “了”。但《红楼梦》本身有另一面,“好” 便是 “好”,“了” 便是 “了”。曹雪芹作为一个没落贵族的后代,描写吃螃蟹、过生日、作诗、元妃省亲很是欢快,这怎么是“了” 呢?何等富贵荣华啊!“…… 烈火烹油、鲜花着锦之盛”!所以,从逻辑上看,《好了歌》并不能让人真正地 “了”。“古今将相在何方,荒冢一堆草没了。” 古今将相死后是荒冢一堆,但活着的时候,依旧是将相啊,活着就要建功立业!

一部说不尽的伟大作品——《雷雨》/ 陈思和

  • 可是,在我看来,《日出》无法与《雷雨》相比,在中国戏剧史上,《雷雨》也是无与伦比的。好就好在《雷雨》是一部谁都说不清的作品。一部伟大的作品必然体现人性的极其丰富,人性一丰富就不能说清该部作品了,说不清楚的作品,也就成了一部说不尽的伟大作品。
  • 从蘩漪本人的悲剧性格来说,我本人非常同情她。我觉得在外国文学史上也找不到刻画得如此细致的人物了。作者把她作为一名女性,所有的软弱,以及渴望追求自己个性幸福刻画得细致入微。她让步让到极点,想以此挽回自己的爱情,可最后还是挽回不了。这么个可怜的人,每走一步,边上都有团火在烧,伴随着她,毁灭她身边的事物。到最后,她自己都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那样,只是她走到了一个地方,使整个悲剧爆发。蘩漪的眼中只有周萍,她只希望通过她的方法把周萍拉住。可是她导致的悲剧却使整个家庭崩溃。所以这个故事我觉得好就好在这里,蘩漪具有双重人格,一方面她受气受得最深,在她身上融注了几千年来中国妇女被压迫的苦难地位,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来说,就是 “被侮辱与被损害” 的形象,并且将这种形象推到了极致。西方文学名著中,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《罪与罚》中,就有这种 “被侮辱与被损害” 的艺术形象出现。西方文学名著中,这类形象就像抹布一样,一生被人到处擦到处踩,但西方作家往往在他们身上赋予了神一样的光芒,遭遇到各种苦难,但人性还是十分纯洁完美,最后灵魂都会升上天堂。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?西方以基督教为背景,宣扬 “历尽苦难,灵魂最终得到升华”,这种思想在西方的文学作品中表露无遗。“被侮辱与被损害” 的女性形象在历经苦难后,就会变得非常伟大,灵魂就会升华,一切以忍、爱来完成对这个世界的创造。可是在中国,《雷雨》出于一个 23 岁的中国作家,不可能也不会写出 “历尽苦难,灵魂最终得到升华” 的形象。蘩漪一方面是一个 “被侮辱与被损害”、历经苦难的人,同时也是一个魔鬼。她每走一步,围绕在她身边的灾难就往前推进一步,最终整个悲剧发生。所以蘩漪身上同时承担了“圣者” 与“魔鬼”的双重个性。

解读《悲惨世界》/ 王安忆

  • 我坦白我的观点至今未变,所以今天我解释《悲惨世界》,仍旧是以我当时的观念,这个观念就是:小说不是直接反映现实的,它不是为我们的现实画像,它是要创造一个主观的世界。这个 “世界” 是不真实的,于是造成它的两难处境,因它所使用的材料却是现实的。这是因为小说世俗的性质,和诗歌、绘画都不一样,它在外部上与我们生活的世界是相仿的。

谈谈《包法利夫人》/ 苏童

  • 把 “作者退出小说” 和“我就是包法利夫人”两句话放在一起研究,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:一方面作者是退出了,另外一方面是有 “人” 进入小说了,是谁呢?是作者变换了身份,作为一个小说人物进去了,作为作者的福楼拜已经变身为包法利夫人进入了小说,是与小说同呼吸、共命运地进入,退出实际上是一种进入。

一点读后感:
王蒙讲红楼讲得没意思,或者说我觉得如此篇幅又如此泛泛而谈,无论谁说红楼,都没有意思。周振鹤讲货殖列传脱口就是几千斤黄金,常识性错误,局外人与包法利夫人与故事新编都讲得有收获。生命之轻不光原著我看不下去,读后感我也看不下去……